我在红山河机务站当指导员

我在红山河机务站当指导员

刘斌撰文

张林编辑

当指导员时的刘斌

一、大黄被误伤“牺牲”

30多年前,我在红山河机务站当指导员。这里地处昆仑山深处,海拔多米,气候异常恶劣,终年冰雪覆盖,是个“氧气吃不饱,四季穿棉袄”的不毛之地,方圆十几公里没有人烟。机务站的十几名官兵常年驻守在这里,担负着保障阿里边防哨卡的长途通信任务。

戴墨镜的阿黄与排长陆弘宇在一起

站上有条狗叫阿黄,后来因为长得特别高大,像只藏骜似的,也有人叫它大黄。阿黄是两年前一位西安籍战士向老乡要来的。据说阿黄刚上山时,还不到一岁,睡在一个纸箱里,一路颠簸六七百公里,引起强烈的高山反应,口吐白沫,不吃不喝,一动不动。战士们觉得它快不行了,准备等它“牺牲”后找个地方埋了。谁知过了几天,小狗竟然从纸箱中爬出来觅食了。

阿黄给战士们寂寞的生活带来了乐趣。外出查线时,它跟在车后跑;野外训练时,它静静地趴在旁边观看。而外出查线归来,肯定是阿黄第一个跑出去迎接,冰天雪地里折腾了几天,人累得闪腰叉气一步都不想走了,可是看见亲亲热热迎过来的阿黄,心都要化了。

好狗呀,真通人性。它传递过来的是温暖,是亲情,是人间烟火和家乡的味道。

在白茫茫的昆仑山上,战士们的绿军装是阿黄最熟悉的颜色,只要见到军车和穿军装的人便摇头摆尾,转着圈儿撤欢,亲热得不得了,但一见到着便装的人便狂吠不止,使他们无法靠近机务站。有一年夏天,三十里营房医疗站的几个女兵到机务站巡诊,阿黄见到她们可亲热了。可是当她们只穿了毛衣散步回来时,阿黄便“翻脸”不认人了,把她们堵在了门外。

有一次,它可能感到小站太寂寞,想到外面散散心,便“离家”出走了。一连好几天见不到踪影,战士们都以为它走失了。可是突然有一天,它竟冒着大雪跑了回来,把战士们高兴得不得了。

朝夕相处,战士们已经离不开它了。

可是,阿黄在四五岁的时候“牺牲”了。

这事儿是多年之后老兵孙合合告诉我的:连队新来了一个副指导员,姓杨。一天,阿黄开饭了,他的“饭堂”在机务站门口,战士吃啥它就吃啥。正吃得津津有味,只见几只野鸽子飞过来,盘旋一圈后落地与阿黄争食,阿黄从来都是很大度的,它是条乐于分享的狗。杨副指导员一看有野鸽子,就端支冲锋枪打鸽子,结果鸽子没打着,反把低头吃饭的阿黄撂倒了。

战士们一看,赶紧过去抢救,可是狗已经没气了。

几个老兵看到心爱的阿黄被打死了,一时冲动,上去给了那个副指导员几拳。悲伤的士兵们找副旧床板钉了一下,把阿黄埋葬在机务站边上,还立了一块“碑”,木板上写着“烈士阿黄”。副指导员是新调来的,哪儿知道阿黄与士兵的这种感情,他觉得兵们太过份了,打电话到总站领导那儿“告状”,结果,副指导员和老兵都挨了处分。后来,副指导员通过关系,调走了。

阿黄就这样成了兵们无法忘却的记忆,聚会时还经常被提起,然后是一声长叹。

二、司机师傅给了两个发蔫的西瓜

我在红山河机务站过了一个别样的八一和中秋。记得85年中秋节前夕,因天气原因,给养车未及时将给养补充送到,当时站里仅剩一点瓜子花生,还有两个不大的西瓜。西瓜还是一位从喀什过来给狮泉河送物资的老师傅给的,当时他的车漏水,还有其他毛病,凭路边一个路标找到了我们,懂维修车辆的战士,和他一起修好了车,又给他的车加满水,临走时他从车上拿出两个不大一点,又有点发蔫的西瓜,非要留给我们。我说你留在路上吃吧,他说,你们太辛苦了,快过节了,也拿不出什么东西给你们。

有了这两个小西瓜,我们过中秋节,才有了点水果,当时好像每人就分了一二小牙,大家还是吃得津津有味,座谈会结束,大家一起唱起了《十五的月亮》。

“十五的月亮,照在家乡照在边关……”

有的人眼圈红了,我当时也差点没忍住。

年八一建军节前夕,山下送菜的给养车因中途遇到洪水,路被冲毁,耽误了几天,八一当天才送到。当我们把给养物质御下时,发现送来的鸡鱼等都已坏了,只能心疼地扔了,蔬菜水果有些还勉强能吃,就从中挑出来一小部分,用罐头配着蔬菜简单过了个节。但是大家还是很兴奋,因为久盼的家信随车带上了山。

吃新鲜蔬菜,在昆仑山上是一件很奢侈的事。冰雪消融后的五到十月,山下的给养车半个月左右送一次,菜到山上已蔫了,有的已捂坏,不能食用了。冬天的蔬菜,都是在大雪封山前拉上山,放在一个房子里,主要就是大白菜、土豆、萝卜等,刚开始还行,这些菜还没冻坏,可在零下三十多度的冬天,两个月后,菜就冻成冰疙瘩了,只能拿到暖和点的房子里化化再吃,味道已不再新鲜,可总比吃罐头强呀。到来年三四月,连这些菜也快吃完了,有时大家就从剩下的菜中再拨拉拨拉,找点还能食用的吃。

三、高压锅悬空飘移

在红山河机务站,说到用水,做饭,可是感慨良多。

用水,在离机务站一公里多的地方有一无名的湖泊,夏天还好点,用水罐车拉水,把车开到离湖边几十米的地方,车不能离水边太近,怕车陷进沙里去,只能全站人员出动(值班的除外),一桶一桶提到车上倒进水罐,装满一罐要一两个小时,拉回去后放在院子里够用十天半个月。冬天可就难过了,每年十月到来年五月,冰天雪地,只能到湖边拉冰化水用。到湖边后,干部战士用十字镐将冰砸开,然后再敲碎点,一人能搬动,一块一块装到车上,拉回院子里,卸在住房附近的台阶上,做饭洗漱都靠这些冰,把冰放在桶里或食堂的高压锅里化开,然后再用。

天气好时运水拉冰还好点,可遇到刮风就遭殃了,那风就像刀子一样,打在脸上生疼,水再把衣服和手套打湿,冻得直抖。有人可能会说,不能趁天气好的时运水拉冰吗?在红山河有句话说,一年一场风,从春刮到冬,这有点夸张,但是一旦刮起大风,几天几夜不停,这可是真的,水或者冰用完了,我们不可能等到风停了再去呀,也不知道风会几时停,所以只能顶风冒雪解决用水问题了。

做饭。在昆仑山上,做饭是件难事,由于山上缺氧,大气压力下降,用平常的锅根本做不熟,水也是烧到八十多度就开了。我们做饭用的压力锅中号的五六十厘米高,直径三四十厘米,做米饭蒸馍馍,煮稀饭,下面条,煮饺子全是它。食材放入高压锅后,上紧八个螺丝到时间再放气开盖。比如说饺子,我们都是先上锅蒸,然后再放入开水煮一下,这样的饺子,有时候都成片汤了。

说起这高压锅,还发生过惊险一幕。有一天早上,炊事员压了一锅稀饭,上气后,他去忙别的事,过一会他回到食堂,看到高压锅好像飘起来了,在灶台上打转,他马上跑出去喊了声,高压锅要爆了

!当时我一听立刻跑到食堂,顺手拿了一把铁锹,把高压锅拨到远离灶台的地方。慢慢冷却后,把锅打开一看,是米粒把出气孔堵上了,有惊无险。

四、七八个炉子烧焦碳还会被冻醒

在红山河机务站,一年四季的取暖是大事。在海拔五千多米的山上,温度常年在零下二十几度,冬天更是达到零下三四十度。一年四季都要取暖,否则房子里就像冰窖一样。每年大雪封山前,总站统一将过冬的焦碳送到各机务站。都是优质焦碳,一是因为焦碳烟小,不易引起一氧化碳中毒,二是因为产生的热量高,不易熄灭。在山上,由于空气稀薄,火炉一旦熄灭,再生着可不容易。为防煤气中毒,我们的火炉安在走廊上,大家都形成习惯了,白天谁看到炉火不旺了就主动去加点焦碳,晚上睡觉前把炉子加满,起夜的人再照看一下,一般不会熄灭。就这样,晚上睡觉房子也不是太暖和,盖上被子,还要再盖上皮大衣,否则半夜会冻醒的。

在山上洗澡更是一件不可想像的事,没有洗澡的地方呀,也怕引起感冒。大家在山上留守半年,只能隔几天烧点热水,把浑身上下用毛巾擦一遍,洗澡只能等换防时到山下痛痛快快地洗了。

五、战士解压有妙招

在山上,艰苦的环境,干部战士没有畏惧退缩,在各自的岗位上都尽心尽责任劳任怨地完成工作任务,没有哪个人因环境艰苦而影响工作。

前排左起,鞠红军,扬勇,周剑龙,赵宏伟,公平。二排左起,肖新强,刘斌,刘奇胜,何武杰,李金义。后排左起,陈栋桥,陈曙光,孙合合,孙光斌,范亚军,陈会林,安均平

在高原上,最大的“敌人”恐怕就是寂寞。但大家也有自我解压的办法。比如,早上起来吼几嗓子。

刚开始听到有战士在院子里这样吼,我还不太理解,让他们不要在院子里喊叫,他们说这样吼几声可以化解心中的郁闷、烦躁。我有点不信,后来我走到湖边远离营区的地方,也大吼几声,确实心里痛快多了。后来我告诉他们去湖边吼更好,在院子里有点”“扰民”。

还有就是去路边看车。机务站有条便道离新藏公路大约三公里,上山下山的地方车辆都经过这里。白天兵看兵,晚上看星星的生活,让许多人想看看不一样的事,他们有时就三三两两到路边,看车看人,和司机招招手,没准有时还能看到美女。有的司机以为战士们有什么事,会停下车问问。

得知谁也没事,就会心一笑,开车走人。

有一个星期六,下午是党团活动日。那天天气好,有人提议除了值班的都到湖边赏湖景。有意思的是,有人说这湖也不知道叫什么,不如我们给它起个名字。于是大家七嘴八舌地说,有的说叫相思湖,有的说叫情人湖,还有的说叫高原圣湖等等。这个湖至今我也不知道它叫什么。

另一个对付寂寞的办法是给电影“配音”。当时在山上除了我们的通信线路,机器设备,可以和山上山下联系,基本是一个孤岛。平时的娱乐就是打扑克下象棋。后来,总站给配发了录像机、录像带,有时会随给养车带上来小电影放映机。时间长了,战士们自己都会操作,电影大部分都是老电影,像《地雷战》,《地道战》,《红色娘子军》等,没有新片源,大家只好反复观看,许多台词都能记下来。有人提议,咱们自己给电影“配音”吧,于是打开放影机,分配好角色,把声音关了,留下字幕,当上了配音演员,南腔北调的配音,有时台词没记住,就信口开河,逗得大家笑翻了天。

左起:载波分队长李金义、刘斌、总站主任刘其胜、军医肖新强

六、父亲把电话打上山

山上的家信,都是靠给养车带上带下,夏天还好点,半个月左右可送一次,冬天就得等啦,因为十月底最后一次送菜和给养后,一般会到来年四五月才会再次送给养。有人可能会说,通信兵,打个电话应该很方便呀,其实不是。我们的通信线路、机器设备是为保障部队执行任务服务的,绝对不能通过军用线路拨打地方电话,一是通信线路容量有限不得随便占用,二是保密的需要。

年10月我换防上山前给父母写了一封信,只说上山时间可能长点就不写信了。在山下一般都是一个月寄一封信。第二年四月的一天,我父亲突然从总站把电话打到山上。通了电话才知道,父母亲差不多有半年未收到我的信,不知发生了什么事,很是担心,于是就从库尔勒一路坐长途客车,几经辗转,走了三四天,才赶到总站所在地疏勒县,因不知道部队具体位置,他拿着我写在信封上的地址,四处打听,总算找到了总站,说明情况后,热心的战友急忙帮他拨通电话找到我。

库尔勒城老照片

父亲第一句话就说:“快半年了,你怎么也不给家里写封信?你妈都急坏了,你没事吧?”

我说:“爸,我在山上,大雪封山,没法送信到山下,你告诉妈,我没事。”

父亲说:“没事就好,安心工作,我和你妈身体还好,下山后给家里来封信。”

父亲当时已经50多岁了,为了打听我的下落,自带干粮,坐着老解放长途客车,走搓板路,用三天两夜,沿着塔克拉玛干大沙漠南缘走了多公里,却只能在山下与我通个电话,连面都没见上。放下电话,眼前浮现出父母亲焦急的面容,当时的心情,自责,愧疚满满,难以言表。我是家中的独子,有一个姐姐在乌鲁木齐,也不常回家,母亲思儿心切,催老爸一定要来部队一探究竟。这都是我手懒惹得祸。

儿行千里母担忧。昆仑山上的战友父母们与我的父母一样,大概也是如此担忧吧。

在此,以一个老兵的名义,向今天仍坚守在红山河机务站的战友们致敬!千万记着多给家里写信、打电话。

作者简介:刘斌,年12月从新疆兵团入伍,年8月考入军校,年8月分配到南疆军区架设营,参加三年边防建设。年到第六通信总站日土机务站任分队长,年任红山河机务站第二任指导员,年调第五通信总站工作,在部队两次立三等功。年转业至库尔勒人民法院工作,是巴州中级人民法院先进工作者,最高人民法院政治工作先进个人,立三等功一次。年底退休。



转载请注明:http://www.abuoumao.com/hykh/4801.html

  • 上一篇文章:
  • 下一篇文章: 没有了
  • 网站简介| 发布优势| 服务条款| 隐私保护| 广告合作| 网站地图| 版权申明

    当前时间: 冀ICP备19029570号-7